来源:Administrator更新:2022-01-10
◎董铭
由高人气的刘亚仁主演,又是一个“欧巴&妹妹”的讨喜设定,注定这部《无声》会比其他处女作吸引更多的眼光。然而,在影片表面的温情阳光和黑色幽默下,女导演并没有回避一个残暴的现实:长期处于社会边缘的残疾人,哪怕萌发出一点点向善的心,也很难被冰冷的社会准则所接纳,更何况,他还有个“收尸人”的暗身份。
在韩国年青一代的演员中,刘亚仁是出类拔萃的。他能够对角色的表情和动作做到准确控制,略显凝滞的眼光,微张的厚嘴唇,流露出特殊状况下的心理活动。《无声》里的哑巴青年,显然比几个月前《活着》里的宅男更挑战演技,纵然不及在李沧东的《燃烧》里那么具有喻示性,也同样拥有社会分析价值。
不会说话、肥胖肮脏、头脑看上去也不灵光的泰仁,注定在现实世界中处于社会底层,这从他和妹妹居住的破板房就可看出,这个平日里卖卖鸡蛋的青年“没有将来”。而恰是这种离群索居、没有社会身份的边缘人,才更有可能暗里去给黑帮“干脏活儿”,不需要获得什么尊重,对处理尸体这种事情也早已麻痹,和杀鸡宰鸭也没啥差别。在法律层面,泰仁和养大他的大哥昌福是在自欺欺人,帮人“收尸”当然也是犯罪,更别说涉嫌绑票和拘禁未成年少女了;而在道德层面,这两个残疾人并没有完全泯灭人性,还是有着普通人最基本的良善,他们会好心地给老奶奶送鸡蛋,也会尽心照顾女孩楚熙,甚至在埋尸的朝向、诵读经文等细节上,表现出内心仍抱有赎罪的歉意,这也为后来的解救和送回埋下了伏笔。
在很多黑帮类型片中,这种底层小角色身上,多有此类残暴与怯懦的矛盾组合,尤其是那些身份卑微的杂兵,点头哈腰唯唯诺诺。干了太多沾血的活儿,最后自己也死得蹊跷,这种哑然失笑的荒诞感,本来就是他们“日常暴力”的宿命。
角色命运的难以预测,也成就了黑色幽默。这在昆丁·塔伦蒂诺、北野武等名导的作品中时常出现,女导演洪义正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。别看大哥昌福在小弟面前一副“社会人”的气派,真要去干杀人放火肯定不行,绑票勒索也搞不清晰流程,取个赎金都心惊胆战,最后活活把自己吓死……
影片对于黑帮的立场也是调侃式的,前几天还威风凛冽的室长,再登场时自己就被挂在了那儿,这也算是韩国同类商业片的传统;但是对于当地犯罪组织的“常态化”,却有一种令人“不寒而栗”的冰冷感——诱拐未成年人在这个国家已是条成熟的产业链,那些外表平凡、和蔼的大叔大妈,其实都是娴熟的拐匪和人贩,假如从父母那里拿不到赎金就会把孩子卖掉。谁会想到街边开过的一辆普普通通的幼儿园校车,塞满的是被灌下迷魂药的失踪孩子,留下的是多少个破裂家庭的恶梦。
11岁的楚熙就是这样被诱拐、被销售的,或许是女导演出于自己的善意,片中没有出现这类女孩在被拐过程中可能遭遇的暴力和性侵威逼,唯一一次遇见的“坏蜀黍”居然还是“警察叔叔”。而泰仁和昌福,一个哑巴、一个瘸子,正因为并非主动介入绑票,又因为“业务不熟练”而耽搁了下来,这才阴差阳错地营造出了一段“暂时家庭”式的共处时光,其乐融融,温馨惬意,简直能够改名为“收尸人的夏天”。
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,罪犯和受害者的角色身份悄然变化,又因为有一个缺乏照顾的小妹存在,早熟的楚熙从一心想逃掉的人质,逐渐变成了整理屋子、照顾孩子的“妈妈”。女导演对生活场景描述得如此细腻,洗衣服等细节满是温馨,泰仁回到了一个干净、整洁的家中,桌上还有可口的饭菜在等着他,人物从一种被动、木讷的状况中逐渐释放,虽然无法用语言表达,但眼神中多了温情和欢快,动作也不再那么粗暴,自行车后座的绑绳自然也越来越松了。
在《燃烧》里的刘亚仁,就已然展现出了这种“觉悟”中的人物弧光了,而在这部《无声》里,他有着更令人同情的遭遇和举措。对于楚熙,他其实在内心深处已经有了依附感,但身为哑巴又难以表达,所以需要“送人-抢回”那场高潮戏来释放。
扮演楚熙的小演员也颇有灵气,对于这个出身于重男轻女家庭的女孩设定抓得很到位,平日里如兔子般乖巧懂事,啥都看在眼中,不该说的不说,知道自己身小体弱,暴力对抗无效,反而会受伤,还不如帮着打理日常生计,积累情感上的信赖,关键时刻才能化作激动欧巴的力量。哑巴追车那场戏处理得很利落,幽默的动作编排算是韩国类型片的保存曲目,导演不只是在调度和节拍上把控娴熟,更在剧情成长上赋予了重要的作用——跳出之前营造出的温情化、浪漫化的“收尸人的夏天”假象,把观众和角色都拉回到现实中,而更关键的是,楚熙的眼神变了。
假如说从“不逃”到“逃”,是楚熙在真正认为绝望后的自救的话,那她最后对老师说的那句话,就是对这几日“田园度假”生活的彻底抛弃。没错,这个傻乎乎的哑巴欧巴的确不算“坏人”,那个脏兮兮的小妹妹也真是可怜,但这并不能改变自己被绑票的事实,当时的依附和服从,不过是人类在特殊环境下自觉的“斯德哥尔摩综合征”罢了,当有机会回到自己的世界时,那个住在破板房里的男人就简化成了“诱拐犯”。假如再往人性深处猜想,楚熙的乖巧和体谅,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种“表演”,原以为哄过这哑巴几天,就能等到赎金回家,可这种假装终究抵不过人贩子的贪婪。
应该说,导演设计这样一个冰冷的结局,是有其严正意义的,对于绑票、拐卖儿童这种恶劣的有组织犯罪,使用了太多的黑色幽默手段,反而会冲淡题材的社会警示性,最后有必要拉回到现实层面。对于刘亚仁扮演的泰仁来说,虽然他最后有“脱去黑西服”这样一个明显具有“脱胎换骨”寓意的动作,预示着他在社会层面的成长,渴望真正的自我救赎,但这并不算是开放式的结局。毕竟,清醒后的女警肯定能守株待兔,而楚熙甩开他的手,说出那句绝情的话,才是对他最残暴的处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