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源:更新:2022-01-10
影片《同窗麦娜丝》讲述了四个已届中年的高中同窗,在社会上摔打多年后,深陷现实的庸常与灰暗中难以自拔。四人对于自我的定位,对于人生的设想有侧重大差别,并呈现出不同的变化曲线。吴铭添从高蹈的艺术幻想到沉醉于虚假的政治表演,虽人生自得,但失去了老婆的真心和朋友的尊重;罐头是一位长相粗鄙,内心猥琐的胖子,最后超越了低俗的情欲,坚守内心对于“美好”的守护;电风是一位保险公司的职员,才能出众,为人耿直,但每次都与升职加薪无缘,他努力在污浊的现实中保持一份正直与义务;闭结有严重的口吃,做纸扎屋为生,人生乏善可陈,他以内心的单纯应对现实的残暴。
对人物进行更为细致深入的分析之后,我们发现,吴铭添能基于情势见风使舵,并在政治游戏中如鱼得水;闭结是从纯粹的天性出发,寻找内心的满足;罐头依附在自造偶像面前的顿悟,回归纯粹;电风则在宗教的光芒中拥有了承担义务的勇气。这四人中,吴铭添是精细的利己主义,闭结则是极致的纯粹之人。至于罐头和电风,夹在中间,没那么功利,也没那么纯粹。他们身上有道德感,但这种道德感处于一种模糊和摇摆的状况,需要一个契机来激发,需要外力进行更为澄明的指引。至此,影片的人物设置已非常清晰。吴铭添与闭结的存在感很强,人物魅力与命运选择也非常有沾染力。罐头与电风的塑造则有点俗套,面貌模糊,部分心理念头的披露粗拙而浮泛。
影片以四个人物之间交错而成的网状情节脉络,从点到面地辐射出更多的人生百态。确实,经由这些人物的串联,我们看到这个世界繁华劳碌背后的空洞与堕落,当然也有惨白荒芜中的真情流露。尤其影片中人物之间至亲至疏的关系,是对世界真相更有洞察力的烛照,更有温度的感喟。
四位主人公看似经常聚在一起,颇有点肝胆相照的意味,但实则四人之间并没有到达声气相通的境界,至少吴铭添与另外三人之间有侧重大的价值观差别。还有吴铭添与老婆阿枝结婚多年,两人仍然是两个世界的人,阿枝充当的是一个母亲的角色,吴铭添则像一个率性迷茫的孩子。更不要说那些政客,看似和选民亲如一家,实则都是算计和利用。除了这种貌合神离,影片中也有令人激动的“至亲”关系。好比,阿月对于闭结想表达的意思每次都了然于胸,总能凭着闭结的一两个字就准确地说出他的心里话。这种默契令人赞叹,也不由让人感慨,世间可能真的存在心有灵犀,心意相通。影片强调了人物间彼此的连接、依附,不仅在表面上勾画了这个世界的一团和气和互相缠绕的关系,也在更为内在的层面凸显了人世间的孤单无依。
影片的主题野心非常大,希望通过多个维度的人物对话关系,囊括人生的多种选择和可能性。但是,其中牵强、拼凑的部分也到处可见。其实,影片非常合适做减法,减少主人公,减少次要人物,设置一条明确且饱满的情节主线,这样情感力度和思想深度都会大有改良。当然,影片以一种絮絮叨叨的闲聊方式,审视不同社会阶层和不同人生的状况,进而在一种网状的人物关系中营造更为立体多元的映照关系,这是一种更具新意的编剧方式,但对部分线索的把握显得绵弱、松散、牵强。
影片中呈现了大量生活化的内景,包含居所、办公场合、教堂、娱乐场合、小吃店、婚礼与葬礼现场等。这些场景大都用的是暗调画面,部分场景显得暧昧、阴沉、压抑,试图对人物的生活空间与心理状况进行具像化表达。与之形成对比的,是那些政客的办公场合,大都通亮整洁,有现代气息(即使墙上贴着马桶的广告)。更为离谱的是,影片对几处厕所也运用了亮调画面。厕所里整洁宽敞,还有漂亮的墙纸,甚至摆放了一些装裱好的照片,人们在这里进行幕后的讨价还价、折中让步。将人物的政治交易放在厕所里,堪称神来之笔。厕所里的私密、污秽、光天化日却又见不得人的双重性,与影片中的政治有着奥妙的相关性和隐喻性。
影片中还有另一处意味深长的内景,就是闭结为自己做的纸扎屋。这个纸扎屋身处郊区一间废弃的房间里,屋内设施齐备。甚至,闭结还贴心地为朋友在房间里布置了他们朝思梦想的“幻想”,如吴铭添的“剧本”,罐头的“女神”。当然,这个空间越是逼真,越显虚幻,像一个不真实的梦。
讽刺的是,影片中最“振奋人心”的外景乃是吴铭添宣传造势的街道。其时阳光灿烂,锣鼓喧天,群情激昂,吴铭添更是志自得满,人生豪放。在这种高调的阳光中,世界美好得极不真实。当然,这也是一种错觉,是低劣政客通过表演的方式在选民面前制造的一种幻象。
影片的场景在三个维度上呈现了一种对话关系。闭结的纸扎屋(内景)华美精细得像一场梦,背后指向底层人的辛酸与苦涩;政客的选举外景开阔通亮得像一个俏丽的泡沫,包裹着内核的虚空与不堪。至于罐头的居处、闭结的工坊、电风新买的一居室,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底色,它们逼仄、清冷,诉说着无数普通人平生的挣扎与渴望。这种内景与外景的并置,为观众揭开了这个世界阳面之下的阴暗面,并洞穿了诸多场景背后的生存真相和运转法则。
影片选择了四个草根,呈现了普通人的生存状况和精力状况,以及他们在生活中的无望挣扎或者自甘堕落,从而勾画出更为宽广的社会生活面相,这是影片在情节和主题方面最为突出的成就。但是,由于过分沉醉于庸常生活中戏剧性突转所带来的惊异效果,影片在作风上出现了结构性的矛盾:一方面创作者以无穷切近现实的方式,希望在一种原生态的粗砺影像中展现普通人的生存画卷,但过于瑰异的情节,又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了这种还原现实的努力。
例如,那位原名麦娜丝的同窗,是生活所迫还是主动选择,竟会甘心沦落风尘,影片真的没有义务解释一下吗?还有闭结,让他在幸福唾手可得时莫名死于一场被错认的仇家追杀,而不是基于现实的逻辑或者命运的某种必定性,这难道不是偷懒的处理方式?
影片一方面在叙事中强调“私人性”,并在片尾表达了对已逝同窗的纪念,但创作者又不甘心逗留在“私人回忆”的层面,而是想对社会现实进行更有穿透力的洞察与分析,甚至对人生百态进行极具风情的描述。面对这两种不同的情感与主题向度,创作者假如不在人物刻画与情节设置长进行更为用心的策划,根本无法弥合其中的裂缝与鸿沟。(龚金平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