影片《最后的决斗》是中世纪的犯罪,女性的哀歌

来源:更新:2022-01-29


原标题:在这场男人的决斗中,女人是战利品和牺牲品



  一部影片中,论述视点的选择不仅决定了情节展开的方式,还会影响叙事作风和主题建构的方向。通常,客观视点更容易展现一种理性中立的论述立场,像是对一个事件的平静注目与如实还原;而主观视点受到视角的限制,虽然能给观众带来一种亲历者的论述逼真性,但也会流露个人主观的痕迹,论述未必靠得住。


  在电影史上,有些影片试图通过多重主观视点的运用,使一个事件变得错综复杂,形态多样,甚至扑朔迷离。恰是在这种真假难辨的混沌状况中,我们意识到,主观视点会掩盖了人物对内心的欲望。好比,黑泽明1950年导演的《罗生门》,由三个当事人和一个目击者复盘一桩谋杀案,每个人的讲述都有细微的出入,从而构成多个论述声音“众声喧哗”的氛围,使观众对谋杀案有了更为细致入微的熟悉,对于人性的自私有了更为直观的把握。


电影《最后的决斗》海报


  多视点论述的交错与主题


  影片《最后的决斗》环绕中世纪法国的一宗性侵案展开情节,受害者是卡鲁日的老婆玛格丽特,影片让玛格丽特、卡鲁日,以及施暴者勒格里各自“呈堂证供”,以三个章节来商量案件的真相。从这一点来看,影片与《罗生门》的构思极为邻近,但在第三个章节,即玛格丽特的视点中,影片直接标明这个章节是“the truth”(真相)。正因为这个细微的差别,《最后的决斗》与《罗生门》有了明显的不同。


  《罗生门》中,观众需要通过四个人的陈述拼凑出谋杀案的真实面孔,但其中仍然有些细节模糊不清,这些模糊不清的地方恰是人性的晦暗不明之处;《最后的决斗》却在两个男人的陈说之后,宣布女性的讲述才是最终真相。这样,《最后的决斗》面对道德和主题上的双重风险:只有玛格丽特全然无辜,并且为人正直坦诚,她的讲述才能担当得起“真相”之名;影片本来能够通过三人的视点洞察各自的虚假与脆弱,从而证实人性的自私与偏狭,但影片高调地肯定玛格丽特的论述,使影片的主题转向了性别对立。


  男性在回忆中都对自己进行了美化和包装,对事实作了掩盖、曲解,甚至否定,将自己塑造成真挚、耿直、优雅、迷人的形象,完全漠视了女性遭受的伤痛与屈辱。卡鲁日与老婆在一起时,粗暴凶残,只想传宗接代,无视老婆脸上苦楚的表情,反而经常心满意足地问老婆是否感到愉快、欲仙欲死。勒格里更是自负愚妄,玛格丽特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个礼节性的亲吻,都能被他悟出色情诱惑的意味。因此,影片在两位男性自我感到良好的讲述之后,通过女性之口进行反戈一击,洞穿了男人的粗暴与虚假。可见,影片在论述视点的认可度上明显“厚此薄彼”,毫不避讳对于男性的鄙视,进而凸显女性在男权秩序和男权思维的阴影下被忽略、被歧视、被践踏的处境,暗示她们成为被工具化和欲望化的性别符号,也是能够占有和交易的商品。


  影片无意于通过多视点的论述制造叙事的含糊不清,而是以性别为阵营,突出“虚假的以自我为中心的陈述”与“无助的被伤害的悲情回忆”之间的对比,控告了男性对于女性的无视、压迫、伤害,并对女性遭受的精力压抑与身体伤害投以悲悯一瞥。


电影《最后的决斗》剧照


  男性的傲慢与成见


  因立场不同,卡鲁日和勒格里在描述同一件事时,虽然细节差之毫厘,但导致背后的人物形象谬以千里。在利摩日之战中,卡鲁日大肆渲染自己单枪匹马冲向敌阵的勇敢无畏,视死如归,并强调自己在战场上救了勒格里的性命。但是,在勒格里的视点中,卡鲁日不服从坚守不出的命令,鲁莽冲动,头脑简单,是自己胸怀大义,率众救了卡鲁日一命。借助这种多视点的论述,观众得以通过交叉论证的方式,看到人物的自我标榜与他人确证之间的巨大落差。


  卡鲁日认为,自己战功赫赫,正直仁慈,本应平步青云,人生自得,却因小人作乱,领主不辨是非,导致他郁郁不得志。当然,卡鲁日看不到自己性格中鲁莽、粗暴、强势、蛮横的一面。勒格里自诩沉着理性,能够为朋友两肋插刀,情商、涵养和境界都远胜于卡鲁日这一介莽夫。勒格里还自得于自己的风流倜傥,幽默幽默,品味不俗,每一个女人都对他如痴如醉。勒格里从来不认为自己性侵了玛格丽特,不过是玩了一场欲迎还拒的游戏罢了。他也看不到自己身上的虚假轻佻,蛮横残暴,低劣无耻。可见,当一个人自视甚高,目中无人时,遇到任何挫败,必定从外界找原因,而不可能返身自省。这是卡鲁日征战无数,却始终得不到重用的原因,也是勒格里看似八面玲珑,却死于非命的渊薮。


  男性能够无穷美化自己,女性则只能在男性的控制下小心翼翼地生存。在父亲决定自己的婚事时,玛格丽特没有发言权,只能旁观两个男人为了嫁妆讨价还价,自己倒像是那些丰富嫁妆的陪嫁品。结婚仪式上,当卡鲁日据说原先答应的一个庄园不翼而飞之后,立马停下仪式,与岳父对质。不知所措的玛格丽特,只能祈求卡鲁日的宽巨大量。


  与玛格丽特的处境类似,皮耶伯爵的老婆虽然生了8个孩子,却不能获得丈夫的感激或观赏,遑论尊重。皮耶与一众侍从去打猎时,带了两个儿子一起,但念他们的名字时,皮耶明显迟豫了一下。这说明,皮耶对自己子女根本不熟悉,只沉浸在自己的纵欲享乐世界中。还有法国国王的老婆,只是一个摆设罢了,与丈夫之间根本没有同理心和共同的关怀。


  玛格丽特被勒格里强横之后,只要守口如瓶,就能够像卡鲁日的母亲一样,继续保持体面。但是,玛格丽特不想压制心中的感到,而是勇敢地说出自己的厌恶与耻辱,为此宁愿蒙受可能被烧死的后果。这相比于那些男人,更为勇敢,更富自我觉悟意识。那些男人活得粗鄙浮浅,空洞惨白。他们打仗,不是为了正义或和平,而是为了地位和财富;他们跟随、阿谀高层,也不是出于真心,同样是为了地位和财富。尤其是影片中最重要的那场决斗里,两个男人义无反顾,以死相搏,看起来刚猛豪放,但他们并不是为了玛格丽特的清白或庄严,而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与利益。


 时代背景与场景设置的意义


  《罗生门》的背景是日本战国时代,那是一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,秩序坍塌,礼崩乐坏,人性的自私和人心的沦丧被加倍放大;《最后的决斗》中,我们则看到14世纪法国宗教狂热,等级森严,虚假腐败的社会现实,这个社会使男人的生存降格为动物性的搏杀、动物性的享受,使女人的地位沦落为可交易的商品、无情感的欲望工具与寻求效力的生育机器。


  影片常在一些不经意的细节中呈现中世纪的黑暗与愚蠢,并强调女性令人窒息和绝望的生存处境,这固然使影片的情节与主题有了更为坚实的依托,但是,这也让观众产生一种错觉:这是一个只存在于中世纪的故事,离当下的现实距离遥远。或者说,假如有科学和民主,有公平的法律和开明的社会风气,玛格丽特的命运是不是能够改写?虽然,我们能隐约感受到影片希望超越时代的主题野心,但这个故事的情节逻辑和主题逻辑似乎都被“中世纪”禁锢,这恐怕是创作者始料未及的。


  其次,影片对于勒格里的刻画比较符号化。他作为一个出身卑微的底层人,虽然在教会混过一阵子,但他过于流畅的拉丁文,精晓会计的数学才能,过于渊博的文学视野,多少令人生疑。何况,他还有不俗的战斗力,可谓能文能武。影片在夸大勒格里的文韬武略、男性魅力和人格魅力时,不仅有违常理,还将情节引向了轻松和刻意。


  影片几乎全程都是冷色调的画面,时刻强调天地间的萧瑟衰败,形象地还原了中世纪那种灰蒙阴暗、压抑沉重的社会氛围,以及人心的死寂荒芜和生存的憋闷空虚。只有勒格里死于决斗,几年后卡鲁日也征战而亡后,影片才出现饱和的绿色、充足的阳光,玛格丽特在外景满足地看着儿子玩耍。影片将“厌男症”表达得如此直白,实在令人忍俊不禁又五味杂陈。


  影片在内景与外景的处理上突出了不同的影像作风,并融注了不同的寓意。在外景,多是战斗场景,上演的是蛮横血腥的厮杀,人身上的原始兽性被无穷放大;在内景,影片多借助烛光和壁炉的火光制造效果光,呈现一种灰扑扑的蛮荒感,但有时又有一丝暖意,并有欲望之火在熊熊燃烧。当然,不同的内景中,格调是不同的。领主皮耶的官邸里,充斥了喧哗和淫乱;卡鲁日的家里,则显得疏离而冷峻;勒格里所在的场景,又显得轻佻佻薄。在内景和外景的参差映照中,中世纪充斥动物性的生存状况和精力状况跃然纸上。


  《最后的决斗》中卡鲁日与勒格里的命运结局,隐约向观众暗示:个体假如缺乏清醒的自我反思意识,只会陷入盲目的愤怒中不可自拔;个体假如缺乏对于秩序的敬畏、对他人的尊重,自以为是,必定以身涉险而不自知。玛格丽特的决绝与勇敢,似乎又告诫个体,不能让自我的感到屈从于世俗成见,不能对于自己的冤屈无动于衷,不然就会活得麻痹惨白,行尸走肉。恰是在这个层面上,《最后的决斗》既是对于特准时代的一次沉重回望与深入揭示,也是对于人性,对于人生际遇的一次哲学商量。(作者:龚金平,复旦大学艺术教育中心副传授,文学博士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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